归去来兮,归去来兮,“田园将芜胡不归”,自此,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田园诗人,而是天底下最烂漫的男人。

世人皆说你是高尚的隐土,而我独说你是钟情的爱人。

田园将芜,你有多久没有回家看过深爱着你的人了,谁为你盈的一樽酒,谁为你候的一扇门,等了多少年,等到岁月荣枯了土地,庄稼老去,杂草丛生,胡不归,不归为之亦不追。最后又是多少年,“带月荷锄归”。你本不愿闲云野鹤,只是爱而不得。

你魂牵梦绕之处,是那金鸾殿中锦衣玉食的男人。浊酒悠悠,江湖遨游。山水田园不是你的故乡,你心之所向,是做他的香草美人,为他明航。

“既窈窕以寻壑,亦崎岖而经丘”。你在偏远的他乡流浪,他在你的故乡一梦千年。你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忧思仲仲,他在你忧思忡忡的地方歌舞升平。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,到哪都是流浪。你有所欲栖,却不得栖之。跨越千山的你,跋涉万水的你,穿越人山人海的你,没能和他一起。

云气逸出重峦,鸟儿飞倦了就知道回巢。黄昏逐着地平线离去,抚摩着孤独的劲松,辗转徘徊的你爱过了,恨过了,无奈了,于是回到了家乡。你无数次告诉世人说你“误落尘网中,一去三十年。羁鸟恋旧林,池鱼思故渊。”想家了,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。但为何荣辱归隐,恩怨了断的你,归去来兮,却掩不住音容笑貌后“请息交以绝游”的哀伤,一种撕裂般的落寞。

你是钟情于他的爱人,为爱固执了大半生。而命运最残忍的地方,不在于使你与某个人分离,而在于它使你与某人分离,破灭某段幻想,淡漠某段感情后,却使你清晰记得曾那样爱过、幻想过、深沉过。

没有他的人生,春风十里也迢迢。你能给他所有的想要,却不料你给的爱他不要。贤臣难遇明君,正如这世上一厢情愿很多,而两情相悦却很少。而你最后认了这个不公的命,“已矣乎!寓形宇内复几时?曷不委心任去留?胡为乎遑遑欲何之?”“聊乘化以归尽,乐夫天命复奚疑!”你终于顺遂了天命,安天乐命,做那山水之间的一楼风,一捧土,自在人间,不问世事。

由是,世人谓你为山水田园诗人,隐逸超然,傲然自足,而你清楚,故事木不该如此。你本不该被历史简单地铭记,成为山水田园的那部分;你本不该被岁月模糊,成为浑身静穆的一个。尽管你开辟了一方净土,与山水草木相亲,为每个不被爱的士人提供了究极的归宿。

你更应是一个金刚怒目的人,登东皋以舒啸,“临清流而赋诗”。在东边的高冈上长啸,郁结于心的爱而不得的愁苦自你胸膛排山倒海般涌出,尽管只有山林与你遥遥呼应。溪边赋诗,斟酌情思,复返自然,黯然伤神,他不知。

这样的你,棱角分明,清澈如少年模样。仿佛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诗歌大家,而是我们每个人自己。渺小的伟大的,奋斗着也想放弃着的自己。

爱恨绵延千年,我们依然在覆蹈着前人的辙迹。绵延千年的爱恨,从帝王将相,到痴男怨女,人设不断改变,本质恒久不变。千年来各种人的选择不尽相同,但我坚信诸法皆为爱,而你当然是其中璀璨的一个。

那彼岸的花开,千年来年年盛开,年年如初开般灿烂。

pic1